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纪德 | 人的一生就是他的形象

安德烈·纪德 楚尘文化 2021-03-31
纪德(1869 — 1951)是法国作家,194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。本文节选自《纪德日记》一九零一年到一九零二年的部分篇章,内容涵盖艺术、道德、生命以及他最隐秘的内心。
他的心灵激情颤栗,许多句子都使人震撼。



01我想,王尔德对我只有伤害。和他在一起,我就不会思考了。感触更多了,但是我不知道如何组织了,尤其再也跟不上别人的推断了。时而倒是有一些想法,可是我太笨拙,无法理顺,也就只好丢弃了。
现在我重又拾起我的哲学史,吃力地,但也怀着巨大的乐趣,研究话语问题(同时我也要看缪勒和勒南的作品)。 02我总是这样折磨自己吗,而我的思想,主啊,从此往后,再也不能信赖任何肯定的东西啦?如同卧床不起的病人,辗转反侧想入睡,我从早到晚惴惴不安,夜间又要惊醒。
我总想知道自己将来是什么样子;我甚至不清楚自己要成为什么人,但是心里完全明白必须选择。我希望能走在确定无疑的路上,一直走到我决心去的地方;然而我却不清楚,不清楚自己究竟应当要什么。我感到自身有千百种可能,总不甘心只能实现一种。每时每刻,每写一句话,每次有什么举动,我就战战兢兢地想,这又是一笔,添在我这行将固定的形象上,就抹不掉了:这是一个游移不决的、毫无个性的形象,一个怯懦的形象,只因我不会选择,并且勇敢地限定自己的形象。 主啊,让我只追求一件事,不懈地追求那件事吧。 人的一生就是他的形象。临终的时刻,我们就将从过去显现出来,照照我们行为的镜子,我们的灵魂就会认出我们是什么人。我们整个一生,都致力于为我们自身绘出不可磨灭的一幅肖像。可怕的是,自己还不知道,不打算绘出美的形象。在谈论自己的时候,倒想到说得美点儿,自我夸耀;可是到了将来,我们的可怕形象就不会夸耀我们了。有人讲述自己的一生,自欺欺人;可是我们的一生却不会骗人,要讲述我们的灵魂;而我们的灵魂,也将以平常的姿态去见上帝。
 因此,可以这样说,我隐约瞥见类似(艺术家的)一种倒置的真实性:
他应当做的,不是原原本本讲述他经历的生活,而是原原本本经历他要讲述的生活。换句话说:将来成为他一生的形象,同他渴望的理想形象合而为一了;
再说简单点儿:成为他要做的人。
03
我从前喜爱的节日的这种狂欢,终于又得到了。一阵陶醉,我禁不住离开书本,在房间里跑动起来;越是了解,渴望就越大,就越是要进一步了解。
我考虑长时间独自发奋工作,每天从清晨直到深夜——抽出时间弹弹琴,以便让发热的头脑稍事休息,并将我学得的杰出思想转化为激情。 主啊,我感谢你,独独让女性的影响,始终引导我这颗只认Em的影响的欣悦灵魂,走向最高的真实,并始终在勤奋中保持恭谨的姿态。 我欣喜地想到,如果她能回到我身边,我对她就不会保留一点秘密。


04有的梦中的感觉,醒来后还纠缠你,再也摆脱不掉。我就有过两次,在睡梦中尝到的滋味——而且很龌龊,后来总是不断地再现,不同于任何别种感觉。 05我在这两难选择之间挣扎;要道德,还是要坦率。

道德在于以一个偏爱的仿制人,取代自然人(古老人)。这样一来,人就不再坦率了。古老人才坦率。
我考虑出这一点:古老人,即诗人。为人们所偏爱的新人,就是艺术家。艺术家必须取代诗人。在两者斗争中产生艺术品。 06学习逻辑,整理自己的思想……头脑里一团乱麻;每种新思想一活动,就搅起其他所有思想。根本没有界限,也根本没有轮廓:无轮廓的状态,或许能让人更容易抓住其中的关系,但是也能让我头脑里的一切混淆起来,每种概念都多少勾连其他所有概念。 如果说我不再写日记了,如果说我特别讨厌写信,那也是因为我没有了个人的激情;个人激情没了,仅有我想要的,或者别人的激情。这也仅仅是在好日子里,他们又常来常往了:每个人的精神的激发、烈烈的震颤,仿佛随意能化作欢快或忧伤;不过,也没有哪个显得更可爱些。我就像一把调好弦的竖琴,要随诗人之意,奏出欢快的诙谐曲,或者忧郁的行板。



我相信这是创作的极佳状态。我本身也是随兴所至,这不等于说,我要随我的人物激动而激动吗?关键是能够动情;不过,只动一己之情,就是一种可悲的局限了。 不管怎样,自私自利是可恨的。我对自己越来越没兴趣了,而对我的作品和我的思想,兴趣则越来越大。我不再每日每时地自省,我是否无愧于我的上帝。然而,这是一大谬误:哪怕最纯洁的事物,也应当有能力反映。 再者,别人的评说,比之我的判断,也不见得更能引起我的关注;——也不尽然:作为客体和判断它的人之间关系的陈述,倒使我更好地认识这两者。不过对我来说,这另一个只要肯定就足够了,他再要解释,证明他有道理,就变得令我无法容忍了。人绝对证明不了什么。“绝不要评断。”任何评断本身都带有我们弱点的证据。在我看来,有时我必须对事物做出的判断,同判断所引起的情绪波动一样飘忽不定,也就说明了令我手足无措的这种极不确定性,即使这应当是一种决定行动的“判断”。 我几乎总是同时看到每种思想的两面,我内心的激情也总是极化。不过,我虽说理解两极,但是也能非常清晰地分辨出头脑理解力中止的界限,这样,头脑就决定纯粹成为个人的,只能看到真实的一个侧面,永远选定两极中的这一极或那一极。
 我同一位朋友谈话时,几乎总是注意对他讲他所想的,而我本人一心只想这一点,整个心思只用来确定并衡量他的事物之间的关系。(同瓦尔克纳埃尔谈话尤其如此。)
然而,我若是同两位朋友在一起,而两者又不同时,夹在两者之间就很恼火;不知道该说什么好,不敢附和这个或那个,只好听肯定的话就点头,听否定的话就摇头。
再说,心理的这些问题也颇可笑,是相当庸俗的。 07肉体的骚动、心灵的不安,可能还要持续;不过这些现象,只有在人们认为重要的期间内,才引起人们的兴趣。
一件事的价值,完全取决于人赋予它的重要性。容忍一件事,就是一点一点剥离自己的全部想法,待它终于发生时,丝毫也不会搅动我们的心灵了。 诗人的两种能力的确无与伦比:只要愿意就能纵情于物,而又不迷失心性,还能有意识保持一派天真。不过,一碰到具有双重人格的天赋,这两种能力就消减了。 您注意到了拉开距离所产生的后果吗?您注意到了诗人不能作孽吗?诗人一旦作孽,就不复为诗人了。对诗人而言,作孽就不再是诗人。诗人的道德,就是永远做诗人。艺术家不能作孽。这实在可悲。 一生总有两三次,喝了真正清凉可口的饮料。 有些夜晚,我们感到就要抓住幻象了,一阵欢喜,心也不禁突突颤动。 08
雅马尔说:“……既然人生一世,都在忙于增加和增强与生活的关联,那么就应当祝愿,生活的终场不要太遥远——或者应当豁达地生活。” 事物之所以重要,不是因为我们,而是因为它们自身。 09
一个躯体,只有预感到周围有和声的可能,才会发出声音。 我心中惆怅,感到在这里同人交好,就是降低人格。 周围的事情,固然可以讲述,但是编造的成分太大。 ——你觉得这些事情是编造的,因为你没有完全理解它们的复杂性。因此,诗人的作品吸引你,只因更简单。诗人在一部作品中,只表现一种真实,他便夸张。简单化,就是夸大留下来的。艺术作品是一种夸张。

安德烈·纪德


10每人都有误解的方式。重要的,就是相信自己的重要性。 在亨利·阿尔贝、莱翁·布鲁姆、夏尔·尚文、马塞尔·德鲁安(我约来共进午餐)的面前,我出于虚荣心,脱口讲了几句蠢话。这比什么都使我感到丢脸、自责,而再次发生我会做得好些。惟有在独处中,我才能显示出价值。在交际场上,令我厌倦和恼火的不是别人,而是我自己。
吃罢饭,谈话热烈起来,换言之,就是几个人同时讲话。尚文、布鲁姆和阿尔贝,用的不是同一种语汇,而他们当中谁也没有觉察出来。当此之时,旁听者最好三缄其口,如果不想同时得罪三个人的话。 11一种行为的现实,往往只有后果触动我们。重大的罪案,往往只有在梦幻一般的状态中,才那么轻易地犯下。
事后就渴望从罪恶中醒过来,渴望别人不要太认真对待。

《纪德日记》

安德烈·纪德 著

李玉民 译

上海译文出版社

2010年

 

文字丨选自《纪德日记》,[法]安德烈·纪德 著,李玉民 译,上海译文出版社,2010年

图片丨 Photo@ Rui Veiga

编辑丨易晓阿妹、阿乔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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